止于月光的轻响
收到新果发来的第二本诗稿《向度》,惊讶而高兴。去年十月份,在东莞看他时,他拿出第一本诗集《低处的回响》,才猛然知道,新果蛰伏在南方这座城市的时光,对诗歌浸润得这么深。
它们就在目光之上,静静地/期待更多的幻变。棉,浪花/和羊群,隐喻大地的经验/年少时的异想成了一生的追求/但在冷暖未知的季节守望它们/多么不易。信念在上,生活在下/所怀的雨水,一遍一遍洗礼/风过之后,依然拖着一条/闪电的尾巴(《云朵》)。
尘世间所有的灵性之物/仿佛都怀着默契。即如我/每天在键盘、鼠标、文字/以及手机和茶杯之间,空气一样/游动,止于琐屑和轻响/掏来掏去的心思照映在窗玻璃上/像一幅幅镂空的剪纸(《静默的时光》)。
一行行读着新果的这些诗句,是可以深深代入比月光还轻的气氛里去的。我没有做过诗歌评论,但我从他的每首作品里,品味出了教科书一般优美的诗歌意境和整齐的艺术水准。我们可以跟随诗人“在灯下打开一本书”,打开一本月亮的书,书中淡淡发散出醺醉的芳香。我们也可以打开一本清风的书,它带着含而不露的远方的气息。那些碎碎的声响,是翻动记忆时的敏感的细节。
认识新果是在三十多年前,他在诗歌中描写自己的样子:那时,正当年轻/嘴角藏着闪电(《我的八〇年代》)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沉静的人,在大庭广众里,似乎看不到他的存在。但他一说话,简短而明确,眼睛里有闪电般的光芒。那是一种睿智而沉静的力量。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老师,他教语文,我教政治。那时我在偷偷地写着小说。文学爱好把我们的关系延展到同事之外。一方面,我有着擅闯他专业领地的不安;另一方面,得知他也一直执着于创作,我也欣喜终于找到一个同行者,可以相互鼓励着坚持下去。那些年我和另一个朋友蓝戈创办《炎陵文学》,第一时间就找新果约稿。记得我写过的不少小说稿,第一时间就是拿给他阅读,从他那里获得了非常专业的评价,也多一个视角看到了作品的缺陷和不足。那些年的艰苦创作过程中,在无一例外的退稿、失败打击下,我能坚持到幻灭的最后一刻,也有新果给我的鼓励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时代在飞速变化,现实往往比文学作品更加富有戏剧性,更加精彩。1993年,我和新果不约而同想到了离开老家那个偏远的小山城,要投身更广阔的天地,寻找另外的梦想。他是南下去了东莞,我北上去了长沙。为了生存,为了立足新的环境,我和新果也都长时间放下了写作。
犹如一颗种子,只要沾着泥土,可以在寒冬里休眠,可以在内心深处珍藏,但挡不住春天的呼唤,挡不住蠢蠢欲动,挡不住生机勃勃,挡不住磨刀霍霍。
一个人在世间辗转,不曾遇见/也罢,最忌惮的是风轻云淡/总有什么磨刀霍霍//万物予我以形色、以新声/看见天空一天天虚远/小心地翻拣自己//除去内心倒生的根孽/又把残花和落叶一片片翻阅/以此表达对生命的珍爱(《秋分》)。
新果说,到了2008年,他获得一个独立安静的空间,忽然又有重拾诗歌的冲动。经历诸多的奔波之后,有了认识这个世界的新的视角,新的观点。很巧的是,我大概就是稍晚这个时间三四年,也停下了狂奔的步子,重新梳理自己走过来的道路,感触到了埋在内心深处的曾经的冲动。
“以诗的方式和世界对话,跟命运和解,与生活共情,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新果的后记《独自行吟》)。诗歌是可以写进灵魂里的,文字是可以写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这么美好的事情,我们一同长时间经历,一同不得不放下,又不约而同地重新被点燃,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人生际遇了。
钟建春
202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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