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记忆的真挚叙述

任珏方

孙荣生是地地道道的丹阳丁巷人，他对所处环境、所见人物、所遇事情的深刻体验，以散文家的灵秀之气和精神内核一一道来，便有了这本情感与美感并存的散文集。从文章成文来看，他是成熟老到的作家。从发表载体来看，他也是收获颇丰。近年来，我接触了他创作的大量散文。通过阅读，明显感到他老而弥坚，在思想精神和散文艺术的双向维度上从事着创作活动。他的散文集出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这本散文集是他献给精彩人生与丰富生活的一曲恋歌。在时光流逝、记忆一日日变得遥远的现状下，孙荣生把作品分门别类收集于笔下，形成亲情、友情乡情、爱心、随想五类作品。散文集从生命最初的栖息地“家”写起沿着作者的生命足迹，我们逐渐读到在他人生舞台上先后出现的人，有家人，有同学，有友人。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笔墨并未到此结束，陷在血缘意识、亲情意识和家族意识里，而是大步进入文学情结最为典型的内容——故乡与家，特别是将丁巷这个地理名词变成他笔下的文学符号、精神符号，进一步推动了他的作品在审美、价值与文化上统一。整个册子以感悟性文字结束，是对过往岁月、故乡与家以及自身所感的呼应尤其重要的是，其中也蕴含了和解与放下，因为生活曾经“严肃得让我一点自信都没有” (《怀念马老》)。他通过文字认真触碰了以往情感痛点，达成了重要和解。这部散文集通过系列叙述，完成了对生活的全记录，不动声色地抵达了作者沉静不喧闹的灵魂深处。

从艺术特色来看，孙荣生的散文作品个性鲜明。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赞美他的散文情感饱满、富有深情，谈论他散文作品的敞亮、率真、友善，与散文讲究真诚灵魂、真实精髓、真率性情的文体要求一脉相承。我同意这些，但别人忽视的大开大阖风格，我从整体上来阅读孙荣生的散文，能够清晰读到感知到，无论是艺术层面还是精神层面皆是如此。他用散文作品构建了一座恢宏精神家园，在广度和深度上达到了大开大阖效果，包括作家的修养、情怀、趣味以及掌控语言节奏的能力几乎一览无余，因此我将这本散文集称之为精神静敛与情感飞扬的一次结集。他以热诚之心关注生活之源、生命之根，通过对过往的追忆式描绘，体现了普通人身上的纯真人性和美好品质。读者通过他的作品，可以体会到一种由爱而生的人文情怀。此外，他的散文中还蕴含着强烈的在场感一一通过生活层面、感情层面、自然层面以及精神层面的多层次交织与碰撞，从不同的角度感悟生活，放飞自己的内心世界。因此，他的散文是用生命去体验的感受性文字，体现灵魂与灵魂、灵魂与肉体的文字表达，在饱尝人间烟火中，给人一种活色生香、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在真实、接地气的写作中透射出其散文风格和精神蕴含。

从题材内容上来，孙荣生的散文作品中，鲜明呈现出中华传统的烟火气息，有着对生活的写实，一砖一瓦、一粥一饭、一人一物、都被镌刻在文字中。跟随他的文字，我们可以清晰感知日常声响，感知太阳每天在丁巷移动，感知屋子里漂浮的每一丝气息……文字朴实无华而极具画面感：“机器发出轻快而有节奏的哒哒哒、哒哒哒……像电影中骏马奔跑的声音，之后，一块一块的布就连成了片。再有几匹骏马跑过的声音，一件蓝色夹着白色的小褂子就做成了”(《母亲的缝纫机》)；“祖母右手摇得纺车呜呜地转，身体随着纺车车轮如风吹柳叶似的声音高低起伏，优雅地后仰前倾，左臂则不停地从后向前划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弧线……在我眼花缭乱中，一绽缠绕均匀的麻线很快就纺好了……这台纺车伴随了祖母大半辈子，与祖母有了深厚的感情”(《祖母的纺车》)；“父亲常常因此借宿在一个烧饼铺里。早上 4点多烧饼铺生火发面，他就得起来帮助烧饼师傅打杂，然后吃一副烧饼油条，就到单位去扫地、擦桌、烧开水”(《缅怀父亲》)。在作者笔下，人物与事情有着某种强烈的连接方式。用来叙述的每一个文字，慢慢沾染上作者的呼吸、气息和温度，让作者毫不费力在过往记忆中，脑中情感与现实构建了快捷到达的有效途径。

从写作风格来看，质朴这个特质在孙荣生与他的散文中，从三个层面达到了一致，从而使得共鸣增强。一是所记载人与物的质朴。在散文《草鞋》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爷爷常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出去工作，你穿不了草鞋，吃不了捉鱼的苦。他说，夏天光脚穿草鞋，脚上磨出水泡，水泡磨破，血水直流；冬天穿一双破袜子或者裹一块破布在脚上穿草鞋，冻疮生满脚，行走在冰雪地里，激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逼心肺……爷爷长年穿草鞋，脚上磨出来的老茧足有铜钱那么厚。”质朴的人，质朴的话，质朴的叙事，调动了作者身体里沉睡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关于亲人和爱的，通过草鞋这个具体物象表现出来，更加生动感人二是文章立意的质朴。质朴是作者重视的品格，他的文风交出了他的性格与情怀。在《夹着雨伞淋雨的老人》一文中，作者描写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朝西，右手挡在眼镜上方遮雨，左手拄着一根黑拐杖，腋下夹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颤巍巍地站在虽已减弱但落在青石板地上仍嘀嗒有声的雨水中注视着前方。”质朴的情感，在这个场景中追溯到了作者的精神原点。但质朴不是简单，在这篇散文中，“雨伞”与“淋雨”的对照，让读者从平稳叙述中读出感情汹涌澎湃，读出感恩和幸福。三是作者本身对质朴情操的追求。在这一点上，作者身上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又能体现出来。语言不雕琢、不浮夸，如诉说家常那样自然而然地就带出了感情，在日常叙事的缓慢节奏中，剖析出内心深处的生活体验，将读者融入文章的筋骨和血脉当中去，走进他永恒的精神家园。这是一次开放，是一次邀请，事关在茫茫人海中对高尚情操的呼唤与支持。这些均反映作者保持着一颗正直的、富有良知的心。诚如他在《回忆常驻上海的日子》里说的:“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比人品获得众人认可更有意义的？”

汪曾祺的散文有平常白话与小处着笔两个特点，孙荣生的作品也带着这些记号：大大方方、平平淡淡的平常实话，又很明显让人感受得到行文之中的深意；善于从小处写起，以小见大，擅长于从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中取材，寓巧于拙，表达真挚的感情，体现了一位作家的功力。其在文学创作中，穿透现实的思想力、情感力、认知力，值得大家学习。

任珏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丹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在各大刊物发表小说百余万字。获首届星火小说奖，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出版有小说集《爱别离》。